【圆缺】佛爷x副官
提前的中秋贺文,一发完,非刀。
1/
今个儿是八月十五。
月亮挂得高,亮堂堂铺地面上。副官从军营回来,抬头看见如此好的月色,才回想起路过西街时候那些忙着收拾的摊子上摆的是月饼。这几天忙得厉害,他有些混了日子。前方战事吃紧,长沙虽尚且安全,但作为物资重地,支持前线成了第一要务。前边好几处连着燃起烽烟,军资调令来了一封又一封,他在军营和张府间跑个不停。今日好歹算是早些完了事,这才想起头上的月亮来。
罢了,张副官兀自摇头,过什么节,多的是要紧事。
他跨步上楼,手里托盘上稳稳当当停着杯热茶。敲门进去的时候,张启山还埋头在公文里。见到来人只是抬眼堪堪一扫,又将目光放了下去。张副官不扰他,将茶盏搁到他手边,回身去挽遮得严实的窗帘。
张启山看完了手里那一张,这才偏过头,瞧着副官抬手时候腰带勒出的那一段弧线。深红色的锦缎被轻轻一挽,外头的月光就照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。张启山往后仰了探头望,瞧见了被窗棂割了一半的月亮。
“今天月亮挺好。”
张副官转身看他,笑道。“佛爷,今儿八月十五,月亮自然是好。”
张启山摇头,副官知道他是叹自己忙到不分天日了,也不多话,只上前半步站到张启山旁侧,熟练收拾起桌上摞得凌乱的公文。
“属下也是刚才想起来,方才路过辑瑞街的那家糕点铺,还想着外头贴的海报上是什么东西,圆滚滚的。原来是月饼。”
张启山掀开茶碗正撮尖了嘴吹冷,呵口气垂下眼笑他。“你又馋了罢。”
“佛爷哪里的话,您当属下还只得十来岁的年纪?”
“可不是。”茶水甫一入口,张启山认出这是他最喜欢的铁观音秋茶。“今年是不行了,明年再买。”
副官点头称是,俯身去够桌那边的公文,无意识与张启山靠得近。手才刚刚碰到纸袋的角,耳垂就被张启山给含了去。副官动了动要躲,张启山将他锢在臂弯里。
“佛爷,公文您可看完了?”
“还差一些。”张启山的鼻尖抵着副官肩膀,呼吸烫得副官脸上一阵阵发红。“劳逸结合晓不晓得?”
副官低头抿抿嘴,使了些力挣出来。知道张启山只是看得乏想逗逗他,亦不会强留。相视皆是一笑,又各忙各的去了。
2/
张启山忙起来,是连吃饭都顾不上的。张副官也不得空闲去守他,整天下来得等到天黑尽了才能回到府上。一进门听见管家念叨几句,早些送上去的晚饭佛爷没碰半口。副官知道他忙,也不拖张启山下来,直接叫管家备了些张启山偏爱的口味,自己端着上楼去。
推门闻见一股子的烟草燃烧的气味,倒让副官有些奇怪。这个东西张启山素来碰得少,偶尔心头焦躁了会抽一根夹在指间嗅。眼下这屋子里气味重,怕是抽了许多。
张副官不动声色的放下盘子,弯腰将二人的碗碟摆上桌。张启山看见他进来,摘掉嘴边的烟捻灭了——他记得副官不喜欢这个味道的。
“管家说您没吃晚饭,正好了。跑了一天,我饿得慌。”话都放软了,摆明就等张启山点头。张启山知道他的意思,即便是没什么胃口,却也坐过去端起碗来。
屋子里就只听见餐具作响,张副官知道张启山心里有事,猜着不简单,也就不敢没头脑的乱问。咬着筷子悄悄抬眼去看,张启山只是垂着眼帘夹菜,似是云淡风轻的模样。
察觉那道目光,张启山只当没看见,吃了两口撂下筷子擦嘴,仍是颔首不回应。张副官觉得吃个饭也闷,加急了想快些吃完下楼去。张启山不紧不慢的倒杯茶,顿在张副官面前。
“慢些吃,我看着你吃。”
副官只得慢下来,思来想去,还是准备开口问他。没想他刚放下碗,张启山先开口了。
“吃饭可以慢,只怕外头的事情慢不得。”
停顿许久,副官听张启山声音格外沉重。
“副官,要变天了。”
3/
一九三七年九月,战事持续吃紧,日军南下已逼至上海。十月,上海遭受反复毁灭性炮击,死伤平民不计其数。
加密急电由副官送至张启山处,上峰命张启山即日起程前往南京布防。
张启山站在窗边已两个时辰,印着绝密字样的文件躺在桌上。副官随着他站了两个时辰,只闻张启山叹了一声。
张副官心知肚明,军令如山。
于是他拎开张启山常用的箱子,将柜中衣物折好放进去。
忽而又听见军靴磕地板的声音,知道是张启山转过身。
“副官。”
张副官心中重重一顿,抬头看着自己长官,颔首应是。
“长沙城,我交给你,你要守住了。”
张启山上前,执起副官的手来。张副官不忍,抽出手紧紧环抱张启山肩背。副官埋在张启山肩膀处,闭眼重重点头。张启山亦是拥紧了怀中人,觉得有水滴浸透了他肩膀衣料,烫得他心中一片炙热。
4/
是夜,去往南京的火车停靠进站,有随行的亲兵将一应物资搬进车厢。张启山同副官并肩站立,看着站台上人影往来急促,相继无言。若是有人停下仔细瞧,便能发现二人两手交握,半掩在衣角后并不起眼。
直至列车鸣笛声刺破夜色,有人小跑到张启山身边道是已到出发的时候,张启山点头,副官将一直提在手中的皮箱交给那人。
“佛爷,南京冬日比长沙冷,您多穿些。”
张启山松开手,将手套摘了塞进副官衣袋里。“若明年中秋前我赶得回来,定会补偿你。”张启山勉强露出一个笑来,“我没忘的。”
副官点头,不再说话。张启山知道他忍得难受,便拍了拍他肩膀。“回去吧。”
“属下送您走。”
“回去吧。”
丝毫不容商量的口吻,张启山似是铁了心要他走。张副官低头将眼睛藏进军帽帽檐的阴影,道了声佛爷保重,转身迈开步子去了。张启山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走道拐角处,才随着身边等候那人上了火车。
一腿踏上火车门处的楼梯,张启山突然心中大恸,下意识般扭头往回望去,见副官在站台尽头处的灯下笔直立着。灯光顺着他帽檐肩膀淌下来,唯独面上表情看不清楚。
张启山定睛,发现副官手中紧紧攥着他方才取下的手套。
5/
十二月,张启山作南京布防官一月有余,命人往长沙报过平安后,便再无一句多言。张副官明白,他自己又何尝不是。烽火岁月里他不敢想起张启山,想了便见不得那些硝烟生死。偶尔他也会盼,不盼多了,就盼张启山平平安安。
他想张启山也一样的,他只是担心南京太冷,身边的小兵若是眼力差些,只怕是要冻着佛爷。
十三日,南京沦陷。
张副官于深夜接到电话,那边仍不是熟悉声音,只道南京情势危急。张副官心中一冷,知道近乎是无力回天。他拿着话筒的手青筋暴起,却半天问不出一个字。
他想知道的东西太多,他想问一句那人现今如何。
只是国难当头,容不得他多言。他最终点头应了,挂断电话,再一头扎进棘手军务。
6/
再是一月,那日一张姓亲兵跌跌撞撞冲到副官办公桌前,颤抖双手中捧着薄薄信封,上书苍劲一行——“日山亲启”。亲启二字覆着红,显然是手指划破了摁上去的血。
张副官脑中轰鸣,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。双目无神接过信来,指腹不住摩挲上头字迹。亲兵唤他两声不得回应,心中亦是不忍,便合上门离开,张副官仍跪在原地,像是要把单薄纸页揉进胸腔。
他突然觉得室内寒意刺骨,泪眼模糊见尽是张启山的影子。
那椅子的扶手是张启山搭过的,窗台的帘子是张启山捻过的,柜子里厚实的旧书张启山曾一页一页翻过去。门外的走廊,院口的轿车,军营到张府的路。长沙城都似乎到到处都有他的痕迹,而他却已经不在城中许久了。
张副官满脸是泪,无声痛哭。
张启山,张启山啊。
是时一九三八年正月十五,元宵节,月圆。
7/
日山:
若你有朝一日收到此信,定要节哀。此信意在嘱托,非是分离。
前半生与你同过,乃吾之大幸。无奈时局动荡,艰难坎坷。人生苦短,有你在世,吾心亦安。只往后不能相见,去年一别,或是终生。吾心同在,永系于你。
世间之事不可双全,一路相伴行至今日,情谊切切,万望保重。
吾张启山立世为人,堂堂七尺之身。而今一腔热血,予国予你,再无遗憾。
男儿志在家国,勿忘。
至所盼祷。
一九三七年冬
张启山绝笔
8/
一九六二年,长沙
此时的初夏是一年中最气候宜人的。午后日头不毒,只由着头顶的梧桐懒散的倾倒往下,多数被叶子给挡了去。偶洒了几片光斑,落在躺在树荫下摇椅里阖眼养神的那人身上。
张日山从梦中忽得醒来,看着上头绿荫有些恍惚。椅边有个少年握着折扇给他扇风,十来岁的年纪,眉目间与张日山七八分相似,看他一醒便停下了扇风的手。
“父亲,您醒了啊。”
张日山回过神来,对少年笑。
那少年有一搭没一搭的给自己父亲扇着扇子,小脸上欣喜起来。“我进屋给您泡杯茶的工夫就见您睡着,没给您扇会儿风您就醒了。正好,方才的故事还没有说完呢。”
张日山问他:“方才我讲到哪里了?”
少年脆生生的答道:“您讲到以前长沙城来了辆奇怪的火车。”
张日山点头,回想着旧事刚要开口,就听见身后小楼里传来温柔的女声。
“念山——”
“嗳!”少年看着声音的出处回声,张日山拿过折扇,用扇柄轻敲了少年的肩膀。
“你母亲叫你,去看看。”
少年撅嘴。“您今天好容易没去营里,说好的要给我讲故事。”
“是要给你讲的,晚上睡觉前慢慢和你说。快去。”
少年对父亲口中未完的故事有些不舍,却也答着是,脚步轻快的往屋子里跑去了。
9/
张日山展开折扇,再度半躺下来。方半才他做的梦,这些年来已重复了无数次。
那辆诡异的火车停在站台上,傍晚的光给整个火车站罩上一层暖黄。他那时不过二十来岁,笔直的站在火车前,身边是整齐两排亲兵。听得有熟悉脚步声渐进,转过头就见一人披着大氅迈步走来,似是带着太阳最后的光辉。
他曾在那里迎他,也在那里把他送走。
二十多年来,他总是重复梦见这个场景,却一次也没有等到那人走到他面前,等到那人唤他副官。
张日山知道,毕竟他二人已隔得太远了。
像是想起什么,张日山停下扇子,往胸前口袋里翻出一个怀表。金铜色的表壳磨损得有些厉害,一看就是有些年岁的旧东西,现在的人哪里还用这种款式。他摁着旁侧的按钮把表盖打开,里头嵌着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。
那日是佛爷生辰,请了照相馆里的师傅到府上去。他特地拜托了师傅洗一张小的,好让他随身携带。照片上二人均未穿军装,而是着了款式类似的三件套西服。并肩站着,脑袋靠得近,对着镜头浅笑,一派气宇轩昂的模样。
那是他最好的年岁。
张日山仰头,天边聚了团云,正缓缓的往太阳那里去。风吹得有点紧,怕是要下雨了。
他缓缓合上眼,将怀表揣回胸前。
现今盛世太平,你可看到?
张启山,我仍是念你。
Fin.
看到这里别说我骗人,之所以说不是刀,是因为我想强调的不是其中一人的离开。而是他们自然熟悉的情愫,以及身在乱世的身不由己。明知道命险,彼此都做好了要死去要失去的准备。在那个年岁里,儿女情长哪里敢摆在要紧的位置。心意道明了,灵魂就永远是透彻的理解的,也永远是在一起的。
最后不过一句话。
我念你爱你,永远记得你。
启副大旗不倒。
其实还想说,整篇下来唯有一句让我心里一酸。
“十三日,南京沦陷。”
借这个日子,我心中有愧,希望各位莫要见怪。
苍天庇佑,山河不朽。
谢谢你们看到这里,评论的都是小天使,谢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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